金城：《黑猫警长》之父戴铁郎的最后时刻
JC动漫馆馆藏：
《黑猫警长》动画原稿 赛璐璐片
9月4日，是“黑猫爷爷”戴铁郎逝世周年的日子。过去的365天，他的音容笑貌总会浮现在我的眼前。仿佛他并没有走，我们还有一个见面的约定。
戴铁郎是个时髦的“怪老头儿”。虽然上了年纪，但对新生事物接受很快。也许由于早年海外生活的经历，造就了他与众不同的饮食习惯。听说从前在美影厂的车间，忙得来不及吃饭时，常常是面包里夹块巧克力，便是他的一顿正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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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爱喝可乐，每天至少两罐，而“红双喜”香烟至少一包，不过不会抽进肺里，就是过过嘴。尤其是想事情的时候，会一根接着一根。有时因为想东西太过入神，导致烟灰掉下浑然不觉，衣服烫得一个洞一个洞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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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老伴女儿相继离世后，他开始孤单的生活，还得时不时前去照看生活不便的儿子，孤独感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他，也因此不断激发着他勇敢活下去的力量。一个人生活之后，他把大床拆掉，原地拼成一张书桌，几乎占据了房间三分之一的空间。平时绘画、看书、待客，统统以这张桌子为中心。
垂暮之年，他捡到一只流浪的瘸腿小狗，平日里只要它在身边，戴铁郎便放下所有事情，爱抚半天。活泼的小狗给他孤寂的生活增添不少慰藉。
戴导就像孩子一样热爱各种动物
但凡小鸟、小鸡、小猫他都喜欢
也画过许多动态的犬和马的速写
戴铁郎病重那些天，我在他亲友的微信群，大家每天交流他的健康情况。
2019年9月4号，戴铁郎去世之前的几个小时，他竟然还在惦记着几只小狗的证书，当得知狗证已经下来，好像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了，他走得特别安祥。
那些日子，小狗们像是有感应一样，趴在自家门口不吃不喝。
戴铁郎常说自己其实是个外星人，听得懂外星人讲话。当他走时，可能只是去一趟外星球，告诉大家不要伤心。
能不伤心么，可爱的怪老头。
戴铁郎在美影厂的发展并不顺利，曾被媒体描述为“坐了27年冷板凳”。1979年，就快50岁的他终于有机会导演动画《母鸡搬家》，次年接着执导动画《我的朋友小海豚》，1982年获意大利国际儿童和青年电影节总统银质奖，开始崭露锋芒。
1984年，戴铁郎的大学同学严定宪接任上海美影厂厂长，新官上任三把火，他提出“重点发展系列片”的业务方向。而迈出改革第一步的，正是戴铁郎，他要打造的作品就是如今家喻户晓的《黑猫警长》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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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黑猫警长》造型手稿 纸本墨水
1984年，戴铁郎大胆启用没有制作经验的印希庸担任制片主任，年轻人的想法带来出其不意的效果，他们更前卫，更敏捷，更天马行空。
但对戴铁郎来说，黑猫警长成名后，却反而离他越来越远——街边一些商店里都在卖黑猫警长周边，然而他却没有一件。
他自己掏钱买了一辆黑猫警长的摩托车放在家里。有个朋友带孩子来玩，向戴铁郎提出想借回去玩两天，然后就没还回来。朋友解释说小孩子玩腻了那辆摩托车以后，又借给了亲戚家的小孩玩，然后被弄坏了。戴铁郎说：“没事，弄坏了你也给我。”结果那朋友挺不好意思，他说，亲戚看到车子弄坏了，便直接扔了。戴铁郎说了声“哦”，心里很是难过。
对戴导而言，黑猫警长便是他的孩子
2015年， 85岁的戴铁郎以艺术顾问的身份参与了“黑猫警长”系列电影 ——《黑猫警长之翡翠之星》的制作。在距离《黑猫警长》首播30年后，“黑猫警长”这个中国最知名的动画作品之一，终于登上了大银幕。
许多80后带着孩子去电影院重温经典，创下1500万元的票房收入。即使昔日的“黑猫爷爷”垂垂老矣，可他创造的动画形象依然威风凛凛地活在年轻人的心中。
借着黑猫警长的再映盛景，我再次叩开“黑猫爷爷”的家门，戴铁郎坐在我的对面，用一个早上的时间，平心静气地回顾自己坎坷的一生，他说自已还没回过惠阳，欠祖辈一炷香。说到不堪回首之处，他也只是哈哈一笑。
每次见戴导，我都会带上自己的作品向他汇报。面对我这位不大不小的晚辈，他的语气充满怜爱：“你正当年，广东是个包容的地方，应该在那里做出名堂。”
说这话的时候，老人家凝视着窗台上那座泥塑的黑猫警长，历经20多年的风化，周身已布满裂痕，更有一只耳朵早已不知去向。
他掐掉手中吸了一半儿的烟，拍了拍我的肩膀说：“我的日子不多了，你把它带走吧。”
我沉思片刻，紧紧握住戴导的手。
之后，戴铁郎找到一个印花布袋，亲手把这组泥塑纸包纸裹，小心翼翼地放到我的行李之中。登机时我不敢托运，生怕它们受到颠簸。
飞机一路向南，我全程紧紧抱住这个鼓囊囊的东西，心潮起伏。一个半小时的航程中，戴铁郎的一生像电影似地在脑海中掠过。
后来，我请广州雕塑院的一位雕塑师对作品进行了细心的修复。如今，这组戴导亲手捏制的10个泥塑，固定陈列在JC动漫馆《黑猫警长》专区，每天见证中国动漫行业的似水流年。
在与戴铁郎交往的15年里，只要去到上海，一定登门看他。即便是他最后几年常住杭州，但凡跑得动，得知我来上海时，他都会想方设法赶回来与我一聚。
自打进入上海美影厂，戴铁郎便住在这间不到50平方米的单位分给他的小房。每次到达时，只要我朝楼上大喊一声“戴老师！”，他小小的圆脑瓜就会闪现在三楼的某个窗口，朝我微笑，把一串钥匙从三楼丢下，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。
从三楼往下扔钥匙的戴铁郎
十分默契，就像回到自己的家一般，倍感亲切。我自己开门咯噔咯噔跑上楼梯，老爷子笑容满面，每次见面都是先来一个大大的拥抱。
他认识我好几位同事，每每都会一一打听他们的近况，一个不会少，问得非常细致。
很难想象，一个接近90岁的老人，每天仍在思考创作，一旦聊起动画，他的目光立即炯炯有神起来，兴高采烈得像个纯真的孩子。
他常常问我，“你觉得，我还能做一部动画么？”那一刻，我好似看到有一团火苗在他心中燃烧跳动。
戴铁郎虽然一生坎坷，但生性乐观，幽默风趣。他说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再拍一部动画片，他说：“《黑猫警长》后续已经都在脑子里了，有机会一定再拍下去。”直到去世前，年近九旬的他，竟然还在为中国美院带着两个研究生。
我们的话题不止于动画，会涉及美术创作的方方面面。令我印象深刻的是，他曾经画过一幅女儿小时候的头像，每一次翻到这幅画，他都会饱含深情地讲述起女儿小时候的故事，眼里噙着泪花。
这幅速写由我收藏，凡是遇到认识戴导的朋友来访，我都会展开来让大家欣赏一番，它隽刻着父女之爱，也纪录着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深切感伤。
金城
60后双子座漫画家。
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、动漫艺委会副主任。
目前工作生活在广州。
担任广州市文联副主席、广东省动漫艺术家协会主席。
代表作品：《明姑娘》《人间四月天》《极简少女》系列
微信公众号：金城漫与画（ID：jinchengmanyuhua)
微博：@金城漫画